“我也没想着能碰上你。”她也笑道,“但我知道你会来。”
毅卿把胳膊支在栏杆上,看着苍茫四合叹道,“知道我要来,你怎么不离开?”
美绮看着他的侧脸反问,“看到我在,你不是也没走么?”
毅卿笑着垂下眼去,双手抱肘道,“心地无私,天地才宽嘛!我怕什么。”
美绮扬起脸看星星,“那我又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毅卿没说话,只是出神的看着夜色深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夜鸟的尖啸。
“你在想什么?”美绮又问。
“想东北。”毅卿脸上有一种温柔的忧伤,低沉的嗓音好象水漫过细沙渐渐渗透出来,“再过个把月,东北的头场雪就该落了。”
“我竟然没去过东北……”美绮自嘲道,“不过每次听你说起,都令人心向往之。”
“不到东北呀,你不知道中国之大。”毅卿淡淡一笑,“我还记得刚掌兵的时候,带警卫营沿着松花江去最北边的拉河苏苏,走水路要走五六天。那些愣头兵血气方刚,挺冷的天跳进水里,网上来一条百来斤的大白鱼。我们在船上,就用白水煮,连盐都没有,可煮出来的鱼好吃极了。吃完了,我还特意把鱼头留着,带回去给父亲看,光这个装鱼头的箩筐就要两个人才抬的动。父亲看了很高兴,说我们东北,哪里都透着一个大字。那年我才十七岁,一恍眼,十几个年头过去了。”
“真想那个时候就认识你。”美绮眯着眼睛,仿佛沉浸在毅卿描述的世界里,“那样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毅卿摇摇头,“那你就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美绮默然片刻,又轻声道,“你父亲的忌日快到了吧!”
毅卿点头道,“希望我能来的及在他灵前上一柱香。”
“中日已经停战,应该快了吧!”
“一刻没踏上东北的土地,我的心里就永远不塌实,那才是我的家,我的根啊!”毅卿在黑暗中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被几声枭鸟的尖叫粉碎在了夜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们多留言哦,看在我写了这么多的份上
续上
这天黄昏,突降大雪。
笼罩在风雪之中的日军顺阳机场,打开了所有照明灯。日本关东军空军大队连夜出动几百架零式战斗机,编队以俯冲投掷毒气弹和燃烧弹的方式,向锦州发动猛烈攻势。地勤人员更是一片繁忙,热火朝天的将改装过的一个炸弹,一个毒气弹,加上一个燃烧弹,三个一捆,夹杂着扎好,再装进炸弹壳里挂上飞机。
战机在滴水成冰的停机坪上起降穿梭,往返不停。
夜晚十时许。
锦州南城,临时司令部。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倒塌的建筑,焦黑的房梁上。燃烧弹的浓烟从一座座废墟中冒出,火光染红了半片黑压压的天空。司令部倒塌的大门口,龙云身穿雨衣,从话务员手里接过刚拨通的送话器,奋力疾呼:“快接庐山委员长别墅!快接庐山委员长别墅!”
突然一阵辛辣刺鼻的气味袭来,娇弱的话务员激烈的咳嗽了几声,马上软倒下去。一边的卫兵大喊,“这是毒气弹!快卧倒!”说着一脚把龙云踹翻在地。
龙云赶紧抓了一把雪捂在袖子上,然后紧紧堵住了口鼻,并立刻用在军校练就的标准匍匐姿势往上风口爬去。仅仅是一个钟头,锦州就在日本空军强大的攻势下,随着空中砸下来的数以千计的炸弹、毒气弹、燃烧弹的巨大轰鸣和爆炸声化为了一座人间炼狱。龙云觉得胸口越来越紧,他死命的屏住气息,顶着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一米一米的往上风口爬去,那个晕死过去的话务员已经被横飞的弹片击中,渐渐僵冷的身体里流出粘稠发黑的血浆,一直流到龙云的身下。
这血浆,和江委员长杯中的美酒一样殷红。
江季正和国联预计可以在一个月内完成收复交接的锦州,那个让东北军将士看到了希望,甚至已经让他们露出了笑容的锦州,就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出现了令人哗然的巨变,或者可以说是,惨变!
在这惨变面前,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被惊呆了,吓傻了!仅仅一个昼夜交替,战争就以极其残酷的方式将和平践踏,将所有希望化为了泡影!
没有人能想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吗?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季正进来的时候,沈美琦已经把噩耗告诉毅卿了。
毅卿看着江季正,终于松开了已经咬出血痕的牙齿,只从唇缝中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江季正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他确实是无言以对。而且他很明白,毅卿的这句为什么,所指并非锦州。
当日本两百多架战斗机从顺阳机场起飞时,在几十里外驻扎的中央军陈汉的106团已经通过嘹望哨看到了密集的机群,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传令不许士兵乱嚼舌头,扰乱人心。委员长不久前亲自签下停战协议,正是得意之时,中央又三番五次强调和平斡旋的重要性。如果情报不实,导致东北军轻举妄动,那不光泼了委员长一大盆冷水,这破坏和平的罪名谁承担的起?陈汉不过一介团长,何苦去管这等闲事,更何况,他中央军吃的是委员长的军饷,东北军的那摊子事儿,就让东北军自己闹去吧!以仕途之道来说,陈汉做的没有错,日本飞机演习拉练也不是没有过,在情报问题上,行差踏错一步都是要命的责任。但就是因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为,使得东北军在锦州大捷之后遭受了日军最恶毒最肆无忌惮的报复,也让锦州古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
爆炸、毒气、大火。谁也没有想到,停战会是这副模样,和平会是这副嘴脸!锦州城一片混乱,从毒气和轰炸中侥幸存活的难民,看着被日军包围的城门和不断盘旋的轰炸机,发出了绝望的哭叫。
在这样束缚了手脚,几无立锥之地的绝境当中,龙云带着幸存的一千多号人,用浸水口罩来充作防毒面具,在锦州城下与数倍于己的日军展开了最激烈,最悲壮的血战。
最后一刻,龙云全身已经伤痕累累,可是手里却依然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军刀,那是常毅卿在日本念军校时得来的优等生第一名纪念品。他还记得司令当初送他刀时,那一脸孩子气的笑:有我压着你,你永远也考不了第一!就当我补偿你的!而现在,这把军刀下已经躺了十几具日军的尸首,他们个个面目狰狞,令龙云深深的怀疑,东渡求学时那面容和蔼的老师、隔壁文静的女生、同屋木讷的兄弟是否都只在梦中出现过,如果不是梦,那眼前这些禽兽的脸上为什么找不到他们一丝丝的影子?
龙云的脸上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只是一丝淡淡的无奈与浓浓的留恋。“锦州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