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子解目疾
梅雨时节的清溪镇,像是被泡在一汪温润的碧色里。青石板路缝隙里渗着潮气,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连镇口那棵老樟树的叶子都挂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溅在赶早的村民肩头。可这份江南特有的温润,近来却成了镇上人的愁绪——眼疾像一场无声的瘟疫,正悄悄蔓延。
百草堂的木门刚卸下第一块门板,门外就排起了长队。打头的是卖豆腐的陈阿婆,她用帕子捂着右眼,眼角泛着红肿,声音带着哭腔:“王掌柜,您快给瞧瞧,昨儿个还只是畏光,今晨起来竟连豆腐块都看不清了!”紧随其后的是学堂的孩童,一个个揉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惹得家长们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王宁站在柜台后,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常年抓药磨粉磨出薄茧的手。他接过陈阿婆的手腕,指腹搭在脉搏上,眉头微蹙:“阿婆莫急,先让张药师诊脉。”话音刚落,里间的竹帘便被掀开,张阳药师缓步走出。他年近五旬,鬓角染着霜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铜框老花镜,衣襟上别着一个绣着“药”字的香囊,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自带一股沉稳气度。
“伸出舌头看看。”张阳药师声音温和,待陈阿婆照做后,又仔细查看她的眼底,“舌苔薄黄,眼白赤红,是风热侵目所致。近来雨水多,湿气裹着风热,最易伤眼。”他转头对王宁说,“需以疏散风热、明目退翳的药材为主,谷精草是首选。”
“碧云子?”王宁眼睛一亮,这药材在镇上水田、溪边随处可见,只是往年用得少,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他转头朝后院喊道:“雪儿,过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浅绿布裙的姑娘快步走出,正是王宁的妹妹王雪。她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两朵晒干的野菊花,双手沾着些许泥土——方才还在后院翻晒药材。“哥,咋了?”王雪声音清脆,眼神灵动,一看便知是个熟悉药材的利索姑娘。
“你去东头的水田摘些谷精草回来,要新鲜的,叶得是线形、半透明带横格的,花葶要扭转有棱的,别采错了。”王宁叮嘱道,“记得带上竹篮和小铲,小心脚下滑。”
王雪应了声,转身去后院拿工具。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里面装着小铲、竹篮,还有一块用来擦手的蓝布帕子,快步出了百草堂。东头的水田离镇不远,刚下过雨,田埂上满是泥泞,王雪小心翼翼地走着,眼尖地发现田边的水沟里长着一片茂盛的谷精草。
“太好了,这么多!”王雪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拂过谷精草的叶片,半透明的叶子上还沾着水珠,阳光一照,像是撒了层碎钻。她拿出小铲,贴着草根轻轻挖起,动作轻柔,生怕损伤了根系——新鲜的谷精草,全株入药效果才最好。
就在她挖得正起劲时,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传来:“住手!谁让你在这儿挖草的?”
王雪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田埂上,穿着短打,腰间系着一根粗麻绳,正是济生堂的刘二。他双手叉腰,脸上带着蛮横的神色,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
“这是镇上的公用水田,我采些谷精草入药,碍着你了?”王雪站起身,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她自小跟着哥哥辨识药材,在田间地头跑惯了,可不怕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
“公用水田?”刘二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一脚踩在王雪刚挖好的谷精草上,“孙掌柜说了,这周边水域的草药,都被济生堂包了!百草堂想用药,得跟孙掌柜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王雪又气又急,伸手去推刘二:“你怎么不讲理?这草药是天生的,凭什么被你们包了?”刘二顺势一推,王雪踉跄着差点摔倒,手中的竹篮也掉在了地上,刚采的谷精草撒了一地。
“跟她废什么话,把她的工具抢了,看她还怎么采!”刘二使了个眼色,身后的跟班就要上前。就在这时,一道青色身影突然从树后闪出,动作迅捷如蝶,一把扣住了跟班的手腕。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林婉儿站在王雪身边,她穿着一身青色劲装,长发束成马尾,腰间佩着一把短剑,眼神冷冽如冰。她是半年前来到清溪镇的,平日里很少露面,却总在百草堂遇到麻烦时出现,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略懂医术,身手不凡。
刘二见是林婉儿,脸色变了变——上次他在百草堂门口闹事,就是被林婉儿教训了一顿。“你……你别多管闲事!”刘二色厉内荏地喊道。
“闲事?”林婉儿松开跟班的手腕,捡起地上的竹篮,递给王雪,“百草堂采药救人,是积德行善,你拦着救人的路,就是作恶。再不走,我不介意让你再尝一次手腕脱臼的滋味。”
刘二看着林婉儿冰冷的眼神,心里发怵,狠狠瞪了王雪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婉儿姐,谢谢你。”王雪拍了拍竹篮上的泥土,感激地说。
林婉儿笑了笑,眼神柔和了些:“没事,快采药吧,别耽误了救人。”
王雪点点头,重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谷精草捡起,又继续采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她认真的侧脸和手中鲜嫩的谷精草上,那带着水珠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像极了能驱散眼疾阴霾的希望。
王雪背着满满一篮谷精草回到百草堂时,屋里的药香已弥漫开来。张阳药师正坐在案前,将晒干的菊花、薄荷等药材按比例称好,王宁和妻子张娜则忙着给村民分药。见王雪回来,张阳药师放下手中的戥子,接过竹篮仔细查看:“嗯,这谷精草新鲜饱满,叶片半透有横格,花葶扭转带棱,是上等品相。”
他将谷精草摊在竹筛上,一部分用清水洗净,放入药锅加水煎煮;另一部分则放在石臼中,加入少量蜂蜜,慢慢研磨成细腻的粉末。“这汤药内服,能疏散风热;药粉调膏外敷,可明目退翳,内外结合,疗效更快。”张阳药师一边忙活,一边对围在旁边的村民解释,铜框老花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陈阿婆是第一个喝上汤药的,她捧着粗瓷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温热的药汤滑入喉咙,带着一丝淡淡的草香。“喝着倒不苦,比上次喝的清热药温和多了。”她咂咂嘴,又让张娜给她眼周敷上药膏,清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眼周的灼热感。
接下来的几日,百草堂成了清溪镇最热闹的地方。天刚亮,就有村民排队等药,喝了汤药、敷了药膏的人,第二天再来时,眼肿大多消了,畏光的症状也减轻了不少。卖菜的李大婶原本连秤星都看不清,敷了三天药膏后,竟能准确称出半斤青菜,她拉着王宁的手不住道谢:“王掌柜,你们这‘碧云子’真是神药,我这眼睛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百草堂的生意红火,隔壁的济生堂却门可罗雀。孙玉国站在柜台后,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气得咬牙切齿。他穿着一身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此刻却烦躁地敲击着柜台:“刘二,去查查,百草堂到底用了什么药材,效果这么好!”
刘二很快就打听回来了,凑到孙玉国耳边低声说:“掌柜的,他们用的是谷精草,就是田边随处可见的那种野草,还叫什么碧云子。”
“野草?”孙玉国眼睛一眯,随即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珍稀药材,原来是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不行,不能让他们独占生意!”他想了想,对刘二说,“你去药材商人钱多多那儿,高价买些谷精草回来,就说要最好的。记住,要快!”
刘二不敢耽搁,当天就找到了钱多多。钱多多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穿着算盘图案的马褂,见了刘二,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刘爷,您怎么来了?是孙掌柜要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