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推他的肩膀,他后腰撞到桌沿,玻璃水杯落到地板,“哗啦”一声,一地破碎泛着寒光。他扭头看一眼地板,随即抄起右手边的台灯,朝我扔来。
我用力压下本能上抬的手臂,任凭那只台灯撞到额角,摔到脚边。
我等待着即将朝我扔来的纸笔、文件夹,却半天没有听到动静,抬眼时看到他眼睛微微睁大,呼吸急促,那只扔出台灯的左手握成了拳,骨节用力到发白。
一股热流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淌,我摸了一把,擦在衣角上。
池易暄咬紧下唇,双肩剧烈地颤动起来。
哥,你不能心软。
我转头搜寻起目标,拿起鼠标向前扔出,他没有躲,只是下意识侧头闭了闭眼。
鼠标撞到他的脸颊,在地板上滚出半圈,他的右脸当即红了一片。
我看出来他累了,可我还没有被消灭。我又抄起耳机,高高举起手臂,却无论如何都扔不出去。
他立在我面前,打石膏的右手在打斗间从固定吊带中滑落,现在垂在身侧,自然弯曲,原本悬挂在脖子上的吊带滑到了肩膀,疲软地挂在肩头。
他看向我时的眼神变了,变得困惑、不解,变得怜悯。
“为什么这么做?”
我心中大惊,扔出手里的耳机,他依然没有躲。
耳机砸到他的肩膀,落到脚边,他兀自垂下头,缓慢地眨眼,仿佛灵魂出窍,片刻后才抬脚,用脚尖将它轻轻踢开,转身朝门外走去,好像不愿再继续这场审判。
走了两步,他突然一个趔趄,地板上的水让他脚底打滑。我心里一跳,立即冲上前搂他一把,重心迅速歪倒,下意识闭紧眼,在黑暗中与他一同坠落。
我摔在地板上,池易暄摔在我身上,他惊叫一声,爬起身后抓过我的手臂,头顶的照明灯从他背后打下,他的五官陷在阴影里。
我抬眼看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检查玻璃渣有没有嵌进我的肉里。
确认我没有受伤之后,他举高手又要揍我,空中停顿一秒后又垂到身侧。
漫长的沉默,房间变成真空,安静得令人胆颤。这个角度能看到飞舞的飞尘,和他晦暗的眼神。
他一言不发地看我,可能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投行人,有理性思维、金融知识、还要学会分析客户。也许他正在心中将我拆解成许多片,分析我从何时开始分崩离析。
我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池易暄似乎也没有力气站起,就这么坐在一旁,一只腿屈起,目光落向寂静的窗外。他还未缓过劲来,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
好想将这一刻延长,尽管我选择无视这一刻的代价:我们都将对方刺伤,血流不止,现在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互相依偎。
“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怎么办?”我问他。
池易暄呼吸一滞。
他知道我在问什么。
放空的思绪无限地遨游。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他有一天对我说:“白意,你看那个阿姨?适不适合被做成一把椅子?”
我放下玩具积木,摇头:“不适合。”
他的食指在空中画着圈,又落到另一人身上,“是吗?那他呢?”
我还是摇头:“为什么要把人做成椅子?”
他笑了起来,“只是突发奇想,哈哈。”
这之后不久,他就被逮捕。外公动用所有人际关系,没让这件事上新闻,说是对孩子影响不好。
我的父亲是死刑犯——外公不想让我学校里的同学知道,更不想让我知道。
这些都是我从妈妈和池岩争吵时听来的。池岩想要送我去医院接受检查、接受治疗。搞了半天我亲爹那一条血脉都有问题,爷爷当时在村里将人拖进水塘里淹死,爸爸连环作案三次才被抓到。
妈妈痛哭流涕,说起那只病死的小猫。都说杀人犯从小就有施虐倾向,她说我带着小猫去医院治病,我是个好孩子,真要去看医生才会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房门之后的我们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小孩总是比大人想象中成熟得更早,只言片语也能猜测大概。
我抬脚轻轻踢一脚上铺,问他:“如果有一天我杀人了怎么办?”
“那取决于你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池易暄说。
意思就是,好人他会报警,让警察叔叔把我拷走。
“如果是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