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仪亦有片刻的疑虑,可也不过是一个眼神间的失措:“宝仪怎么会不喜欢呢?这里有待宝仪慈善的太皇太后,亲切的皇额娘,皇上待宝仪亦是有情有亲,后妃们亦能相处融洽……”
一丝变向的光线擦过墙头瓦间射进宁芳的眼瞳,使她自然地咪起了眼睛。可看在宝仪眼中,却是个自然的危险信息。
宁芳眯着眸瞳往那光线看过去。原来太阳升了起来。
紫禁城在一片金光里越发的金碧辉煌,是人世间最璀璨的人家。
布木布泰亦起的很早,榻在外榻上思量着。
图拉如此是般,那巴特玛……便不可能是一直看来的那般与世无争了……而后宫中历来的是是非非,怕才多是这一对主仆混搅的结果……只是,她这么做的因由呢?……无儿儿女,身家并无可厚,历来又不受先帝专宠,有什么因由叫她如此暗藏深晦、处心积虑呢?……难道,她一直想争个后位或有心权欲吗?
布木布泰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没有任何希望又谈何所求呢?虽有着万般的疑问,可她不会再有人可问,即便有,亦不问。
这世间有许多的秘密注定都得不到答案。知道得多未必就有命可活,知道得多未必就能理解,知道得多未必就能比现在爽快,知道得多……也许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世人多烦忧。自己的事儿都寻不出一个出口,又何需频添他人的来世今生?
康惠淑妃巴特玛或许是布木布泰这辈子最厉害的对手,可她二人却从未有过正面交锋。或许布木布泰这一辈子都毁在此人的手里,可到如今,再去恼啊恨啊求个因果,都已惘然。
除了坐在榻上独自看朝起夕落,布木布泰,什么答案与疑惑都已无处可寻——可解——
除了在心内深深地叹息,人其实能做的,真的很少——很少——
第一百二十二章 信守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二,仁宪皇太后突然起驾前往五台山长期祈福。
宁芳离开的前几日,玄烨并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同,每日被越来越多的战况与谋划占据着,并没有特别念起离开的人。至于夜晚,虽没有几日软玉拥怀,一个人重新占领诺大的龙床,甚至还有种轻快的畅然,每天好睡得很。
可这份畅然只停止在第五日。当夕阳再次沉于天际,燥动一日的世界仍处于一片浮热。
玄烨紧赶着几地的战况得以落石,众大臣得以陆续退出殿门之时,疲惫突然来袭脑海里突然出现宁芳万分明媚的笑颜,心口里的那股子热流猛然涌了上来。
李德全见大人们渐次退了出去,正要上前侍侯皇上,却见原本揉着眉的主子突然立起移身向殿外迈去,脚步异发得迫切,就如多年来一般得急切。他也来不及问什么,提了步子随了去,出了殿向左下了月台,李德全心里也就明白了,虽然他由后面看不清皇上的样子,可皇上轻快急迫的身态对他这个长期随侍的内侍是只瞄上一眼就能嗅真的。
这主子不在,您去有何意呢?
正当李德全心里如此思量时,前面的玄烨亦停了步子,拧着眉立在了日精门前。
是啊,她不在,我去又何意呢?
长长了叹出口气,玄烨转身往回走去,高高的陛台越来越近,可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
日沉昏红光线的乾清宫、高台甬路、月台犹如年已过半的壮年,渲染着一种孤独与惆怅,只会令此刻的自己越发感觉不畅。玄烨停了步子,侧转身子看那相对低短、朴实的日精门便可爱、温馨了起来,犹如一扇通往家的乡间石子路,或者,只是一盏小小的油灯,使你在孤黑的道途里感觉孤寂时不自觉地去寻找这条路、这米光。
与刚才的思归心切不同,此刻的皇上每一步都拖沓、忧思,仿佛这是条充满无数回忆的甬道,却只余他一人神思。
夏夜依旧的烦热,奔忙了一日的李德全却忽然间打了个寒子。
没有人等待,即便是金屋也只是亮了眼睛却燃不起身心的光芒。
早先的畅然也许是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熟悉到虽不至于厌烦却对于短时的分离生出独自可以占有分享的一切的窃喜,也许人天生就是渴望短时自由却又喜欢群居的矛盾生物。有时候我们渴求自由也许只是因为:自由听起来很美、很个性。
慈仁宫内寝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开微减了什么,沙发上丢着宁芳穷极无聊时使人做的三四个绒偶,手下所触还是她睡着觉得舒服的绸缎,帐帘上仍挂着她习惯闻之的三七囊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他需要的人不在了,一切都不自觉暗淡了下去。
“玄烨,也许只有面对分离,我才真正领悟我有多在乎你,你陪着我走过我最恐惧的那段日子,护着我自由自在在这皇城里生活,爱着我真真切切的分分秒秒。
我或许是个一无用处之人,可我知道,我的用处从来都不是为你建了多少基业、谋了多少天下、守了多少家业。人的情感从来都不是你付我一杯茶水解渴我便应当回以金币相赠。对世人也许我是一无是用的,可我从来就知道,对爱我之人,我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存在,不论是金钱也好、疾病也好、危机也好、分离也好——看着你和那些曾爱护过我的人在生活里辗转,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我的生命对我的父母也许便是活着的信仰,我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信仰。而我这个灵魂对你来说,也许是不重不轻的“负担”,因为我真的什么实在的东西也给不了你……可这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爸爸妈妈耗尽生命想保护的也许只是我对生命的渴望和活着的幸福,可这些,现在都已经由你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