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闭上眼睛,久久不说话。
再后来,他放下帘子,将苏戚安置好,从车厢暗格取来笔墨纸砚。
暗白的薄纸,落下一点墨痕。
——吾妻亲启。
这是一封,写给苏戚的信。
——夜里惊梦,不复睡眠。恐人事变迁,忘却尘缘,故有此一记。
——太安元年八月初,永安郡,道中休憩。
——我很想你。
怦咚。
怦咚。
心脏跳跃着抽搐般的疼痛。
苏戚艰难地睁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石板铺就的地面,勾勒着纵横交错的密线。月光拉扯出一块块被割裂的格子,细碎的尘屑在光影中飞舞漂浮。
而她自己,以蜷缩的姿势侧躺在地上,颧骨和肩胛被硌得生疼。
这是哪儿?
她辨认不出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上一刻还浸泡在湖水里,口鼻间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腥气。
苏戚动了下发麻的胳膊,起身时听见骨骼嘎吱嘎吱的响声。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再次启动便不堪重负。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她勉强站起来,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她记得自己去万梅湖,穿了套霁色交领的骑装,广袖宽袍,玉带束腰。可现在裹在身上的,是件圆领窄袖的暗色短衣,制式偏向于胡服,底下是夹棉长裤,裤腿收在不知什么材质的革靴里。
苏戚搓捻衣袖,布料粗糙厚重,完全不是先前柔软的绸缎质地。
不,等等。
她摊开双手,凝神端详片刻。虽然光线不够亮堂,依旧能看清楚手掌皮肤和骨骼形状。
肤色略深。十指细弱而瘦,关节凸出。皮包骨样的手腕,随意用力便可折断。
这不是她的手。
哪怕把她饿上一年半载,也不会变成这样。
苏戚隐约有了某种猜想。
她把手放在胸脯上,感受了下分量。
哦,是平原与盆地的风采。
苏戚福至心灵,异常平静地往下摸。
挺好,还是没变性。
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她完全确定,自己又特么穿了。
不仅穿了,还缩水。
这瘦胳膊小腿的干瘪身材,似乎连十五岁都不到。个子挺矮,怪不得刚才一直觉得视野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