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羊毛毯坐直身子,活像被点了穴的老将军:“别别别!我去还不行吗?医生不忙吗?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
我妈“扑哧”笑出声,起身把凉透的药重新热上,空气中飘着中药特有的苦涩与银耳羹的清甜。
我挨着老顾坐下,看着他坚硬的短发间露出的后颈,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风雪夜,他背着高烧的我狂奔三公里求医,那时他的脊梁,比昆仑山的岩石还坚硬。
窗外,紫藤花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老顾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我生疼:“儿子,当年教你流血流汗不流泪,现在倒觉得。。。。。。”
他声音发哽,喉结上下滚动,“有人疼,也是福气。”
我轻轻拍了拍老顾的手背,对上他略带尴尬又有些不自在的眼神,笑着说:“那你就好好享受被人疼的滋味。以前你总冲锋在前,什么都自己扛,现在该换我们来照顾你了。”
老顾别过脸,嘟囔着“净说些肉麻话”,可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局促。
我妈端着重新热好的药碗走来,把碗往老顾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听见没?别再逞能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和孩子们组队‘批评’你!”
老顾捧着药碗,看着妈妈数落的模样,却偷偷朝我使眼色,那神情像极了被抓包的小孩。
我从我妈手里接过银耳羹,舀了一勺吹凉,递到老顾嘴边:“尝尝,妈特意给您熬的。”
老顾张嘴时,我注意到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几根,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曾经记忆里那个永远挺直腰板、威风凛凛的军人,此刻不过是个需要被家人关心的对象。
“现在走吧,喝完了,我们去医院。”
“走,反正也躲不过。”
我妈上楼去拿社保卡,木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张姐捧着老顾的藏青色外套和擦得锃亮的皮鞋快步走来,牛皮鞋面倒映着暖黄的灯光。
我伸手接过鞋子,老顾立刻往沙发里缩了缩,他纤细的手指在空中乱摆:“不用,我自己来。”
“刚刚不是还说要习惯别人照顾来着?”我笑着截断他的话,膝盖抵在柔软的地毯上,指尖拨开他裤脚露出的袜子褶皱。
老顾的皮鞋带着淡淡的皮革香,鞋内底还残留着体温,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脚托起来,像极了小时候他替我系鞋带的模样。
他的脚踝细得惊人,隔着袜子都能摸到凸起的骨节。
老顾别过脸去,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抗议:“你这小子。。。。。。”
话音未落,妈妈握着社保卡从旋转楼梯走下来,看见这一幕突然停住了脚步。
昏黄的灯光里,她的眼眶泛起泪光,抬手抹了抹眼角,转身去厨房拿保温杯的动作却比往常慢了许多。
“行了行了!”老顾猛地咳了两声,伸手想把我拽起来,力道却绵软得像片落叶,“再磨蹭,医院都要关门了!”
我顺势起身,将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袖口的纽扣在他颤抖的手指下晃荡。
扶着他往门外走时,老顾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畔:“儿子,谢谢。”
“你和我永远不用谢。”我的眼角此刻写满了笑意。
玄关处的镜子映出我们重叠的身影,此刻站直的我比他高出半头,却像小时候那样,下意识地去搀扶他微微佝偻的脊背。
张姐打开屋门,夜风裹着紫藤花香涌进来,老顾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颤动,这一刻,我忽然读懂了岁月无声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