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都无法完全保护山东中原的士族利益,如今狼狈至此,难道孙权就能做得更好?
指望孙权保护他们对抗斐潜,无异于痴人说梦。
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炭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
良久,顾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那么,元常公今日前来,莫非是为骠骑说客?』
『非也,非也!』钟繇大笑,『骠骑欲夺我等田产,人口,若其政不改,便是敌非友,岂能为其游说?』
顾雍微微皱眉,『那么元常公方才……』
钟繇坐直身体,露出一些智珠在握的从容,微笑道:『钟某此来,非为骠骑,更非为丞相……乃为我等自身所谋也。』
『自身?』顾雍越发的皱眉。
这年头,要说天下,要说忠孝仁义,自然是可以坦然言之,恨不得讲得比谁都大声,但是要说为了自己私利……
可以做,但是不好意思说啊!
钟繇摇头,『贤弟想得差了!圣贤传承!莫非不是你我士族一脉之存续考量?』
顾雍眉头舒展,『愿闻其详。』
钟繇缓缓的说道:『无论是曹是斐,亦或是江东孙氏,其兴衰更替,终究是帝王将相之事……而我等士族,秉承圣贤之道,所求者无非是经学绵延,大义有序啊!』
钟繇清晰地划出了立场,他现在想要代表的,是士族阶层的共同利益,而非某一具体政权。『当下之势,骠骑势大,已成席卷天下之势,其新政虽酷烈,然根基未稳,天下变数仍多……若是你我强行与之对抗,无异以卵击石,只会消耗你我元气……最终为他人作趁……』
『趁乱浑水摸鱼,固然有一时之利……不过所害颇多啊,绝非君子所为……』钟繇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当下之要务,在于……保全!若待时日而至,却已经是虚弱无力,便是有心……也是难有作为了!』
沉默半响之后,顾雍缓缓的说道,『若依元常公之意……』
『「尊王」!』钟繇直接丢出了这丝毫不会有任何错误的答案,然后才低声说道,『先有「尊王」,方可「止戈」!以天下纷乱亟待修养之名,言战者皆为乱百姓,害万民之罪魁祸首……当宣扬天下之民皆忠于汉室,心系天子安危,吁地呼天,以止戈息兵,共迎陛下还于旧都……』
『旧都?』顾雍很敏锐的抓住了钟繇所说的要点,『如周天子……』
钟繇微微点头,『此乃大义所在,名正言顺,任何人皆难以指摘。』
钟繇的谋划,充满了现实主义的冰冷算计。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为江东士族,也是为天下其他的士族,找到了一条既能暂时规避风险,又能为未来预留退路的策略。他口口声声代表天子,忠于汉室,实则只是为了他自己和背后整个士族阶层的利益所谋划。
钟繇也知道,顾雍等江东士族的诉求与他是一致的——
在这乱世里面,活下去,并且尽量保住家族的权势和财富。
顾雍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
钟繇的建议,无疑极其大胆,也充满了风险,但细细想来,却又是在当前困境下最为务实、最能保全核心利益的选择。
不直接对抗,也不主动挑衅,而是高举一面对各方都有制约作用的『道德旗帜』,以守为进,等待时机,这确实比盲目去冒险,要高明得多。
许久,顾雍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钟繇:『元常公此计……甚是老成谋国。只是操作起来,分寸拿捏,至关重要……并且亟待江东各族,同心协力方可。』
钟繇微微一笑,知道顾雍已然心动,便拱手道:『此自然需贤弟这般德高望重之人,从中斡旋运筹。某不过一介过客,适逢其会,略陈管见罢了。江东俊杰辈出,深明利害者众,必知何去何从。不过……若是贤弟有所需求,钟某自是不会推辞。』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没有缔结任何书面盟约,也没有发出任何誓言,但基于共同阶层利益的无形联盟,已然是悄然达成。
汉室?
天子?
骠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