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冒出来,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冯碧落了。人只有在意识到一件东西,一个人将要从自己生命中退出时,才能恍然了悟,它们对你的重要性。而在平时,那些激烈的感情被压抑。在简单而平常的生活中,人的感情都变得迟钝,只要到某个特定的时刻,才会大为显露。我暗暗吃惊,什么时候开始对冯碧落有了这样的牵念啦!
☆、流年篇二(8)
这种感情可是远远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难道我喜欢上了冯碧落吗?
这个想法浮出水面时,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喜欢她的容貌吗?显然不是,班有比她漂亮的女生。我喜欢她的性格吗?也不是,在酒吧里的寥寥几次见面,她身边的男人都不相同,她一定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我痴痴地背着冯碧落站在雨里,极力在脑中搜寻我喜欢她的理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于是,我得出结论,我不喜欢冯碧落,因为她没有让我喜欢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一直生活在顾香带给我长久的悲痛下,虽然在显意识的层面,存留的有关顾香的记忆已经寥寥无几。但并不是说有关于她的记忆不存在,只不过那些记忆被我刻意淡忘,进入到潜意识中了。只要恰时激发,还是能够提取出来的。所以,因为顾香在心中盘亘,我在潜意识里就对其他人有了抗拒,即我从心底不允许有人能够取代她。当然相通这一点是在很久以后。那个时候,我的大错已经铸成。
在很久以后,我还想明白另一点,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当时,我的确是在喜欢冯碧落,甚至直到现在还是喜欢。
因为一些顾虑,人往往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在前瞻后顾中,许多美妙的时刻都错过了。而且这种错过往往是连锁反应,错过了晨起柳树上的烟岚,只顾着懊恼,紧接着又错过了深夜只开一瞬的昙花,就像做六级听力似的,先是第一题听不懂,拼命地回想录音带里的男女飞快吐出的单词的意思,却忽略了下一题,等到反应过来,下一题的对话在脑际中也是含糊不清。
所以,人要学会放弃。在适当的时候要对自己的心灵进行一次彻底的打扫,丢掉一些陈年的垃圾,腾出空地方接纳新的人与事,就好像电脑要定期杀毒,重装,这样才能保证系统的正常运转。
显而易见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人是最恋旧的,一把普通的梳子可能因为是情人用过的,而被藏在抽屉里,一个人曾经对自己有重要影响,而在脑中永远有他或她的一席之地。我的大脑存储了大量的信息,但其中有不少是有害的,像一个仓库里,堆了好些废铜烂铁,占去了本该预留给有用之物的位置。
可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心无冗物呢?
在这个竞争已达白热化的时代,人的心理越来越容易藏污纳垢、滋生细菌,因为人们的神经之弦绷得太紧,稍施加以外力,就有可能断裂。对人来说,精神的压抑远比肉体的摧残更有破坏力。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可能因为自己意志的坚强而战胜病魔,但一个精神崩溃的人,即使人体上毫发无损,但与死亡相差不远。大脑的死亡,就意味着人作为生命主体的意识不复存在。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活在世上,无疑是毫无意义的,说的不客气些,就是一具僵尸出来晃。
☆、流年篇二(9)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上天赐我以生命,我就理所当然地要珍惜,好好把握一朝一夕。我,一个平凡人,一个走到大街上别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既看不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理解不了毕加索的抽象画,更看不下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但我理应活出我自己那份应有的意义。
当我想清楚了这一切时,我便结束了我形同避世的生活,以积极的姿态重新投入学校的生活,万分热忱地编织我庞大的社会关系网,并取得不菲的成绩。说来也奇怪,作为群居的人类,有时候却特别盼望能独处,追求一份逍遥山光水色间的清淡的诗意;但有时候却非常想出人头地,成就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宏图伟业,既然入世,又想出世,在矛盾中摇摆不定,陷入两难的境地。
当然,我当时还未达到这样思想的境界,只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给我带来的一切。在那个我现在一想起来就痛苦的雨天,我不知所措地背着冯碧落在户外淋雨,直到钱云岘发现我迟迟没有回学校给我打电话为止。
当我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的那头立即传来云岘的大骂,“笨蛋!你还算不算男人!”他愤怒的声音如同笼中困兽在嘶嘶怒吼,说:“你太没担当了!回头再骂你!现在你要做的是打车将她送医院去!就去鼓楼医院!”
“可是车子不根本停呀!”我结结巴巴地说。
钱云岘大为火光说:“你就站在人行道上挥挥手,大雨天谁看得到!你不会冲上马路去拦呀!实在不行打120啊!傻站着有用吗?要不要我赶过去给你善后呀!”
可是我根本没有勇气靠近马路,这边是单行线,路特别窄。我怕……我仿佛看到一把粉红色的伞轻轻地飘起来,在记忆中重现时空的一片灰色背景里,显得极为触目惊心,与此同时,有一个甜美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像风中的银铃,叮铃铃。我失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电话线那边传来的钱云岘焦急的喊声:“喂喂喂!你有没有在听?你现在具体位置在哪里呀?快说呀!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喂喂喂!”
“我这就打120!”我说。我挂断钱云岘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号。
十分钟后,冯碧落就被送上救护车,到了最近的鼓楼医院,直接被推进急救室。
于是,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时间是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的,比如小时候等待长大,可以考取大学离家读书;比如现在等待放假,可以买到火车票回家。等待的结果无非是两个,好或者不好。好就是达成愿望,不好就是希望落空。在一些人拿着录取通知书奔向神往已久的大学时,也许正有人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伤心;在一些人打点行装兴高采烈地踏上回家的路时,也许正有人因为售票厅巨幅屏幕上显示的“无票”而失声痛哭。
☆、流年篇二(10)
不过,某件事,某个人可以等待,说明还是有希望,有希望总比没有好,虽然前途渺渺,虽然心里惶恐不安。
我环视四周,目力所及都是漫天匝地的白色,白墙,白椅,白衣人,无一不是白惨惨的,周围笼罩着一种肃穆和沉寂,我感到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看到多年前,蒙上白布的顾香被戴着白口罩看不见表情的护士推出急救室,尾随其后顾香的妈妈伏在白布上抽抽噎噎,哭声像风琴一样。
顾香的家人根本不知道她十四岁时就有一个同样也是十四岁的男朋友,而那个对她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小男孩,若无其事地夹杂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跟到医院,自始自终连哭一声都没有。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想通我为什么亲眼看到顾香死,却没有哭。当时,我可是和她拉过勾,说将来长大了要娶她做妻子的!是我太冷血了么?
手术室的门开了,我看见一个医生摇着头走出来,全身顿时痉挛,难道又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被我送进了死亡的境地么?
医生拉下口罩来,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