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是漫天的杀伐之声,浓郁的血腥味浸淫都邑,累月不散。
玖澜等人闻声出殿的时候,惊于我的存在。他们蠕动唇舌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血从嘴中、鼻中、眼中流下来。
不知怎的,容澈出现了。
不知怎的,他说要去鹿野阻止云荒。
不知怎的,晴炎抱着我在嚎啕大哭。
天上纷纷扬扬的,降着漫天血雨。我仰起头,看它在我脸上一道一道滑过。我猜想,这是不是我儿子的血?可是又怎么会呢?他的身子那么小,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多可怜啊!哪怕是浸在血雨当中,也分不到他身上的一星半点。
他胖乎乎的身体,现在,是有多小呢?
云荒回来了。他满身通红,神杖上的绿玉吸足了血,绿得发亮。他手上提着一个东西,往地上一扔,那东西咕噜噜滚了几圈,落下一地红白相加的痕迹。那是沉夜的头。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他。我抓着他的衣袖,极轻极柔地问他:“包子呢?你把包子救回来了吗?”
他抿着唇不说话。血雨冲刷着他的脸颊,一道一道地滑落。
我放开他,浑身虚脱无力。“包子他……他怕热的。下雨了,他会不会高兴些?总能凉快一些的……”
他从身后抱住我,埋在我的肩上,闷声痛哭。
我推了推他。“云荒,你……你太重了,我承受不住……”
这便像泥一样地摊在地上。血雨灌进嘴里,腥涩得发苦。
作者有话要说:
☆、终局
一室幽暗,夜阑犹剪灯花弄。
云荒持书阅了许久。他披了件外袍,松松垮垮,夜深尤觉微寒。大约十余天的功夫,他瘦了许多,先前围着的腰带宽出数寸。他夜夜陪我久坐,明明双目涩得发红,却只是揉了揉眼睛,蹙着眉继续将书翻过一页。
我伏在桌上,呼吸平稳绵延。他以为我累得睡去,遂褪了外袍,覆在我的身上。他不愿吵醒我,只因这些天,我难得入睡。他亦是疲乏不堪。
那天他孤身翦灭妖军数十万,几乎将一身灵力耗竭。若非容澈找到他叫他停下,他就和我一道同妖邪同归于尽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终归我们是一家人,包子早走了一步,他还那么小,那条路他走不稳,理应是要由我们搀着的。
可云荒是个理智的人,他停了下来,将沉夜的头颅砍下,扔在玖澜的议事殿之前。鹿野之战,九州胜了,却也伤亡惨重。玉清一方更是溃不成军。浓重的悲哀弥漫在九州大陆。我觉得他们矫情。这一场仗,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从始至终,参与其中的,不是只有我的家人吗?
包子的身体被放干了血。原本就那么小小的身子,如今薄得如纸一般,捧在手里被风曳得乱转。我的胸膛闷得厉害,闷得快要炸裂,却偏偏没有炸裂。我觉得难受,便用匕首扎进胸口,看着鲜血汩汩流出,果然好受了很多!
容澈手忙脚乱地给我处理伤口。触及鲜血,手上的皮肉腐蚀消散,与旧时一样。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左看右看,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这就是沉夜要的东西,她的目标本来是我。
云荒将包子葬在屋后的竹林里,与盈袖一道。盈袖向来善于照顾人,且对包子是真心地疼爱,我很放心。而至于猞猁……
我这一生,最不该心软的一次,便是叫姓陈的人家饶猞猁一命。他先时的确单纯无辜,只不过在初乾谷的第二次相遇,他便是受着沉夜的差遣而来了。鹿野一战,青莽死的时候,亦是他看准了时机,叫我亲眼目睹云荒杀了青莽的场景。我向来不将能力浅薄的妖邪放在眼里,于今却是被他算计着一步一步落到这个田地,不得不说是个沉痛的讽刺。
我将猞猁放干血,剥了皮,挂在树枝上任由野鸟叼食。
可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包子不会再回来了。他的寒玉梨花小床空着,冰冰冷冷。我有时候长久地望着,耳畔忽然传来绵长的呼吸。血涌上喉咙,欣喜若狂地探身一看,却不过是风吹过窗牖罢了。
我想,包子这一生,最大的不幸便是有我这个娘亲。就如蓝棠,有我这样的主人,就被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连单纯做一株海棠树都是奢望。再如畅玥、师父、娘亲、爹爹,还有……青莽。和我相交的人,结局似乎都是惨不忍睹。
维序亦是。他本来是那样至高无上的一尊神,为保护九州而被我撕裂了魂魄。后来化作云荒,清逸出尘,美若云间月华,只为除掉妖狐而来。亦被我一步一步拉下神坛,落得个万人唾弃的下场。他本无情无欲,自不受红尘苦扰。而今的心碎痛苦,悲痛欲绝,没有一样不是我带给他的。
想来想去,我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不幸之源。而我又是那么多余。
我叹息一声。云荒听见了,趋步到我身旁,倾身问道:“云深,你醒着吗?”
我褪下外袍,坐起身子道:“我醒着。”
他抚着我的发。“睡不着吗?”
我摇了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偎在他的身上。“云荒,我心里难受。”
他闷声道:“我知道……”
我靠在他身上抽泣,眼泪簌簌落下。渐渐地,哭出声来;渐渐地,转为放声大哭。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将手放在我的肩上,那是所有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