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追出几步,我制止道:“让她去吧!她被你击碎了腹部,短期内是恢复不了了。相信九州也能暂享一段安宁。”
他的身形定在原地,纹丝不动,仿若玉刻的人一般。
我恍然忆起,先前,是我用水月幻境困住了他。
“云深。”他的嗓音阴沉得仿佛入了魔,“你如何施展的幻术?”
“借了你那把扇子上的灵力。”
“哦。”他缓缓的转过身,面容上漾着淡淡的笑,却是冰冷的,裹挟着恨恼的笑:“我用来护你的东西,倒被你用来害了我。”
“你出来了,不是吗?”
“是啊,我出来了。”他微微地仰起头,暗淡月光铺洒他一身,我始见他的胸口嵌着一抹深色的红。
“你受伤了?”
他冷眼看向我。“施术的是我的灵力,中术者是我。术之伤,术之反噬,皆由我承受,受伤不是很正常吗?只不过,我伤得这样轻,是不是叫你很失望?”
我敛眸道:“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让你沉湎于幻境当中,天长日久,你的魂魄失去了理智,青莽便能占据你的身体。届时你会像他一样,依旧活着,只不过是躲在更深的地方罢了。我不会让你死。你死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他哂笑道:“我的存在,便只是为维续他的存在而存在了?”
“于我而言,确然如此。”
他蓦地疾步走来,深深地攥住我的手腕。手指刻下鲜红的印记,我疼得缩手,他却不肯放开。过了许久,他的声音空涩地响起,仿佛来自辽远的天域。“倘若现在有一个方法,能将我的魂魄烧得灰飞烟灭,而让张青莽占据我的身体。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采用?”
我仰头看他。他背对着月光,我只见过一片阴沉沉的暗,寒冷彻骨,什么也感知不到。
“你会不会?!”
“我会。”我笃定道。
他的一切僵定在那一刻。
我始终仰望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仰望。他徐徐地释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开。
“云荒,幻境不是很好吗?雪夜、火炉、故事,还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反正不会消亡,为什么不考虑留在里面呢?”
他顿住脚步,一双眼睛若雪泽上的千年冰雪,明亮寒彻。“云深,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不会因我而甘愿被永世封印。你叫我,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现在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亦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估得太重了呢?”
我怔愕不语。
他低笑一声,御风缓缓地凌虚而去。“言尽于此吧,云深仙者。”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怨憎
沉夜受了重伤,战争戛然中断,九州暂得一时安稳。
容澈是在半个月后回来的。那一日阳光静好,温暖如春。我在院子里摆了张藤椅,覆一张薄薄的绒毯,躺着晒太阳。四周落叶萧萧,鸟鸣啁啾,万化空明,泠然善也。远远地有人踏叶而来。焦黄枯脆的树叶,在他的脚步下娑娑作响。一袭青衫似水,风过之处,清癯的身姿仿佛承不住衣衫的重量。
他却笑的灿烂。弯着眼睛,唇角高扬,一如往日谑笑的模样。
我坐起身,打量他许久,揶揄道:“你的粮食,都被晴炎偷去吃光了吗?”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流转一周,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道:“更像是被你吃光了。嗯……兴许我还只是其中的五分之一。”
我僵了一僵。“呃……诚然,我是长胖了一些。但现在情况特殊,要是瘦了反倒不正常。”
“云荒将你照料得很好。”
我沉默着不说话。
他扬起双眉:“怎么?心结还未解开?”
“没有什么心结。只不过事实便是如此,你不必多言。盈袖在厨间备膳,你要是饿了,不妨先去尝一些。我该和冰绡去说一声,自打你走后,她天天化作花开满树的白梅,我闻梅香闻得都腻了!”
他若有所思道:“你诚然是该腻了。”
我剜他一眼,他自觉地闭了嘴,去厨间找吃的。晴炎还不曾回来,听说禹君找他,商量个一举剿灭玉清的方法。我觉得玖澜的智商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譬如剿灭玉清这件事情,他与其找百十个晴炎来日夜磋商,倒不如告请云荒,倾神之力以助九州。
不过即便玖澜真的找上了云荒,云荒是否会答应,也是个问题。倒不是神尊对妖邪有多少仁爱之心,一切只因妖邪一类,孳生于九州生民内心之邪念。人之恶,化为妖,妖戾浸养万物,育为妖邪。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妖邪就似走入了歧途的人类,剿灭玉清、荡清妖邪,终归是犯了重大的杀生之罪。即便是为神尊,亦免不了承受天谴。唯一丝一毫地来,逐个地消除,仿佛这样就能逃过天地的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