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我低估蓝棠了。月光下,他一袭蓝衣若空,眉目温顺,声音清越似山间泉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我婉然笑道:“蓝棠,你比我看得分明!”
他躬身拱手:“这是方才买酒之时,隔壁的书生所吟。”
“哦?倒是巧得很。”
他仍旧那样伫立着,我便吩咐道:“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我自会叫你。”
“是。”他允声退开。夜风灌进广袖,招展若蓝色的旗帜。曾经的黛青山中,海棠树下,蓝衣式神仰头望着天空,蔚然深秀的眉微微蹙起,眼眸中难得地透出几分忧郁。他说,会有灾难发生。结果真的发生了,于我是身心俱伤,于他却是灰飞烟灭。
“蓝棠啊……”我叹息一声,行走的人戛然止步,回身看来。
“没什么。”我摆了摆手,“并不是叫你。”
他怔了一怔,随即拱手,再度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2…3更。嗯。
☆、式神蓝棠
昨夜清风眠北牗,朝来爽气在西山。
蓝棠作为式神,确是尽职尽责。清早我醒来,尚未梳洗,他便捧着一瓶枝条疏疏的迎春恭敬地候在门外。窗牖未阖,透出他湛蓝的身影,端端如玉。我敛了敛衣襟,应道:“进来吧。”他推门而入,将含苞的迎春摆在正对床头的案几上。
“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主人看着这样的花卉,心情应是能好些。”他低眉顺目,神情温顺。我深深地看几眼,婉然笑道:“有劳你费心了。”
他似是一惊,立即拱手道:“蓝棠的职责,便是伺候好主人。”
我不置可否,只叫他呈上早膳。他起得早,早就炖好粥置得微凉,并着一碟酱菜一同端上来。我尝了一口酱菜,蹙眉道:“咸的?”
他甚是疑惑。“主人想吃甜的吗?”
“嗯。”
他犹疑了片刻。“蓝棠立马为主人端来。”
这一个垂丝海棠式神,较先前的要通情达理得多。每每我懒散地倚在外廊上饮酒,他总不忘提醒我及时加一件衣裳,或是接过酒壶,替我温一温酒。
那一回他将酒壶交还到我手中,我随口问道:“蓝棠,张公子走了有几日了?”
他略作思忖。“大概六天的光景。”
“六天?当真是漫长啊……”叹息一声,心不在焉地举杯而饮。手偏了几分,透明的酒液倾洒在衣襟上,料峭春风中微微生寒。蓝棠急跨一步,替我拭着衣襟道:“主人怎生这么不小心?”
我微微笑道:“心情有些不畅快。”
他的手一顿。“主人是想念张公子了吗?”
“嗯。他回去本就吉凶难卜,何况六天来杳无音讯。我这人生来便运道不好,凡事总是落个不好的下场。我怕青莽他也会被我的运道拖累。”
蓝衣式神默然不语。式神本就该没有自己的意见。
我无奈地笑了笑。“你便坐在这里吧。即便不能劝我几句,好歹听我啰嗦几句。”
他听话地盘腿坐下。
我垂眸,注视着酒杯中清凌凌的液体。满院花草,春风骀荡,倚廊饮酒,依稀是旧时的光景。心中想说些什么,到了唇边,如线般缠作一团。我一时理不清头绪,头疼得厉害,干脆缄默着一言不发。蓝棠性子很好,单是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
院中草木葱茏,鸟鸣声自近旁的山林清脆婉转。风过树梢,绿叶簌簌如雨。思绪纷涌,我感伤道:“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他静默地望着我,我饮尽杯中之酒,继续娓娓唱到:“停云霭霭,时雨蒙蒙。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间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斟酒再欲饮,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主人,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