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李老师深谈,窥见世界表象下涌动的暗流之后,张亮感觉自己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审慎。他不再将校园视为纯粹求知的象牙塔,而是看作一个微缩的、布满无形棋盘的竞技场。每一步,都需斟酌。
他清晰地记得李老师最后那四个字——“和光同尘”。这不是退缩,而是策略,是古老东方智慧中关于生存与发展的精髓。在自身力量不足以撼动规则、甚至不足以自保时,收敛锋芒,融入环境,积蓄力量,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在襄临高中的舞台上悄然拉开序幕。
高二的学习生活依旧紧张。物理实验课上,张亮所在的小组需要进行一项关于电磁场与微观粒子运动轨迹关联的验证实验。这是竞赛后他第一次在较多同学面前进行公开操作。
实验台上,精密的高压发生器、粒子发射器、真空腔室和复杂的探测阵列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若是往常,张亮必然会以近乎完美的操作和清晰的数据处理能力引领小组轻松完成任务。但今天,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张亮,高压参数设置好了吗?”同组的组长,一位做事认真的女生问道。“哦,马上。”张亮应着,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眼神却似乎飘向了窗外。当他按下确认键时,示波器上显示的电压曲线微微超出了安全阈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过载警报。
“哎呀,设高了!”旁边一个男生惊呼。
张亮连忙“手忙脚乱”地调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后续调整粒子束聚焦时,他“不慎”碰歪了一个微调旋钮,导致探测屏上的信号斑点变得模糊不清。数据记录时,他又“偶然”输错了一个标定系数,使得最终处理出来的结果与理论预测出现了明显的、不该有的偏差。
指导实验的老师皱着眉头走过来,检查了一遍设备和数据,目光复杂地看了张亮一眼:“张亮,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这可不像是你的水平。”
张亮低下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惭愧”和“懊恼”:“老师,我昨晚没休息好,有点头晕。”
类似的情形,开始在不同的场合上演。数学随堂测验,他会在最后一道压轴题上“卡壳”,最终“遗憾”地留下空白,或者写出一个看似巧妙实则存在关键漏洞的解答,成绩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骑绝尘。
时空理论研讨课上,当同学们激烈辩论某个前沿概念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引经据典、提出独到见解,而是更多地保持沉默,或者发表一些中规中矩、甚至略显陈腐的看法。就连他最“擅长”的、与李老师讨论问题时,他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出一些看似钻牛角尖、实则偏离主要方向的问题,偶尔还会对李老师某些更激进的猜想流露出“怀疑”和“不解”的神色。
起初,人们只是觉得奇怪。
“张亮最近怎么了?感觉没以前灵光了?”
“竞赛消耗太大了吧?毕竟那次可能真是超常发挥。”
“也许是跳级太快,基础不牢,现在遇到真正的难题就暴露了?”
渐渐地,议论的风向开始转变。
“我看啊,他那次竞赛就是运气好,撞上了那个题目,其实本身实力也就那样。”
“没错,你看他现在的实验,错误百出,理论课发言也没什么新意,泯然众人矣。”
“江郎才尽喽,伤仲永啊……”
曾经围绕着他的光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些羡慕、敬佩的目光,逐渐被惋惜、失望,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所取代。曾经试图巴结他的那些人,也悄然拉开了距离。就连钱明远副校长,在校园里偶遇他时,也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不再有之前的热情。
张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波澜不惊,甚至隐隐有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冷然。他成功地给自己涂上了一层“平庸”的保护色。
当表面的张亮似乎陷入“停滞”甚至“倒退”时,真正的他,却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向着知识的海洋和能力的巅峰潜行。
李老师那间破旧的办公室,成了他最重要的“秘密基地”。窗帘常年紧闭,只有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照亮堆满书籍和稿纸的桌面。这里的空气,混合着旧纸、灰尘、粉笔末以及两人激烈思考时散发的无形能量。
“这是《高等时空几何导论》,这是《量子场论基础》,这是《非线性动力学与混沌系统》……”李老师从锁着的柜子里,珍重地取出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有些甚至是内部印刷的讲义,外面根本找不到。“这些是大学核心课程的内容,你拿去,自己看,有不懂的记下来,我们讨论。记住,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带出这个房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学。”
张亮郑重地接过,如同接过传承的火种。他知道,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养分。
自学大学课程并非易事。那些高度抽象的概念、复杂的数学工具、层层递进的逻辑体系,对任何一个高中生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但张亮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他对时空本质的独特直觉,以及来自“刹那芳华”修炼所带来的、对微观世界和因果律的异乎寻常的感知力。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理解和记忆公式。他尝试用自己构建的简陋模型去“翻译”那些高深的理论,试图找到它们与李老师“谬论”以及自身能力的连接点。例如,在学习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时,他联想到“刹那芳华”状态下,自己对时空涟漪的“触碰”本身,是否就是一种对时空位置的“测量”,从而不可避免地引入了某种“动量”的扰动?这种跨界的联想,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他的学习进度快得惊人。短短数月,他已经啃完了大一阶段的大部分数理基础课程,并开始涉猎大二、大三的专业内容。李老师从最初的指导,渐渐变成了与他平等的探讨者,甚至在某些涉及意识与时空交互的前沿领域,张亮基于自身体悟提出的想法,反而能给李老师带来新的灵感。
“你的思维……不受现有框架束缚,这是最大的财富。”李老师看着在稿纸上飞快演算的张亮,眼中闪烁着欣慰与复杂的光芒,“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更要小心。你的路,注定与旁人不同。”
在疯狂汲取理论知识的同时,张亮对“刹那芳华”的修炼也从未有一刻停歇。这不再是急于求成的尝试,而是变成了如同呼吸、吃饭一样自然的日常功课。
他修炼的地点更加隐蔽,时间也更加碎片化。可能是凌晨时分宿舍阳台的角落,可能是午休时无人问津的图书馆储藏室,也可能是夜深人静后教学楼的屋顶。
他的目标不再是追求更大幅度的时间流速改变——那太过显眼,消耗也巨大。而是向着更精细、更持久、更可控的方向努力。
“微控”,成了他现阶段修炼的核心关键词。
他尝试着,不再是用意识“猛撞”时空涟漪,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绣花女,用精神力的“针尖”,去“刺绣”那些细微的褶皱。他练习让时间流速的改变幅度,从万分之一秒,降低到十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秒;让改变的持续时间,从转瞬即逝,延长到半秒、一秒;让控制的范围,从自身周围模糊的一片,精确到某个具体的点,比如指尖前方一厘米处的空气,或者桌上某颗尘埃的落点。
这种精微到极致的操控,对精神力的凝聚度和持久力提出了变态的要求。每一次成功的“微控”,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神消耗,往往让他汗湿衣背,头晕目眩。但他乐此不疲。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那种力量的“手感”正在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