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身体里翻涌的情绪,莫名平息许多。
她由杀戈引着,进到薛景寒处理公务的房间。昏黄灯火下,这位青年丞相正在书写奏章,低垂的眉眼晕染着温暖的颜色。
他的侧脸依旧美好如画,不沾半点尘世喧嚣。
苏戚没有出声,只在旁边等待。然而薛景寒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立即搁笔,起身问道:“回来了?”
苏戚点头:“回来了。”
她出去时还未束发,在外头又淋了雨,现在全身都笼着淡淡的水气。细碎的雨露悬挂在眉梢眼睫,漆黑眼眸蒙着氤氲湿意,整个人显得安静又脆弱。
薛景寒知道,这只是错觉。
他认识的苏戚,从不在人前示弱。偶尔嬉笑讨饶,假作无能,但永远不会将真实的自己全部暴露在外。
可薛景寒还是不愿看见这样的景象。
他用指尖拭去少年眼尾携带的水气,低声问道:“很难受吗?”
“不算难受。”苏戚顺着他的话作答。因为心里装着事,反倒没注意对方过于亲昵的动作。“我只是……不平。”
薛景寒说:“世间无常,不平之事俯拾皆是。”
“可有些事,原本不必如此。”苏戚蹙起眉头,“人活着,尚有希望。去讨债,去报仇,去做一切想做之事。为何要自毁,要逃离,让亲者痛仇者快?”
“是,人活着,才有希望。”薛景寒重复了苏戚的话,眼底滑过晦涩不明的情绪。“可是苏戚,并非人人都有胆气走下去。有些人走得艰难,走得疼,没有办法继续。”
不继续,又能如何呢?
明明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苏戚不言不语,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血色几欲渗出。
“如果何家女活着,她只能嫁给卞棠,或者忍受一辈子侮辱嘲笑,下嫁于贱籍之人。”薛景寒说,“苏戚,希望于你我,是美好愿景,于她,只是海市蜃楼。”
是这样吗?
苏戚捏了下袖口。一本被翻阅得边角磨损的诗集,静静躺在其间。
“杨惠喜欢何婉婉。”
她说。
“太学生杨惠,家境普通,但依旧是书香门第。家规严苛,恪守古礼,莫说杨惠自身意愿,父母必不可能接纳此女。”
“不嫁人,又如何?”苏戚反问,“何深爱妹至深,必能照拂一世。”
“寻常女子,如何捱的住这孤苦寒凉的一生。”薛景寒叹息,“苏戚,何必思量这些,何家女无望自戕,已是无可转圜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