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说,咋说不到,矿难这种事,你不去挖煤,就一定遇不到。
阿豹不吭声,阿龙不吭声。
阿炳发着呆。
七月二十六,桑拓木,冲马煞南,青龙。
阿权走的这一天,阿炳在街上吃烧烤。
那一年,阿权四十二岁,他的身体瘦骨嶙峋,他的脸比他的身体更瘦,他长得像个猴子,他长着鹰勾鼻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种。
他长年在山西,给煤老板挖煤,他有两个小女儿。
阿炳童年的时候,炳父告诉阿炳,远离阿权这个人,见到他,能躲就躲。
阿炳问父亲,为什么要躲阿权?
炳父对阿炳说,我曾经揍过阿权,阿权说了一句话,很吓人。
阿炳问父亲是什么话,炳父说,阿权说,你给我等到,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那个独卵子儿子给弄死。
在襄阳农村的鄙视链中,有儿子的人,瞧不起没有儿子的,有两个儿子的,瞧不起只有一个儿子的,独卵子,就是独儿子的蔑称,骂人专用。
这句话,一直在炳父的心中,挥之不去,炳父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中,他担心阿权找机会弄死阿炳。
附近村里放电影,阿炳吵着要去看露天电影,但是炳父不允许,他担心阿权会在黑夜中,把阿炳摁进池塘用水淹死,阿炳比阿权小七岁,绝无还手之力。
因为这个事情,阿炳错过了很多次看武打片的机会。
有一次,附近村里放李连杰的《少林寺》,全村的小孩都去了,唯独阿炳没有去,他哭的很伤心,他说要去看电影,但是父亲不允许,说天黑路远,不安全。
阿炳长到十岁,放牛的时候遇到阿权,他发现阿权并不可怕,他经常和阿权一起放牛,阿权不爱说话,喜欢独自放牛,有时候阿炳感觉,阿权就像一头黄犍,怪怪的。
阿权喂着一头老黄犍,黄犍是一种公黄牛,和公水牛差别很大,公水牛是黑色的,但是他们都是公的。
在襄阳,母黄牛叫磨牛,黄犍特指公黄牛,所以,如果有人说公黄犍,那这个人一定不是襄阳人,因为这就像说公男人一样多此一举。
在襄阳,母水牛叫沙子,公水牛叫牯子。
黄犍和公水牛的差别除了颜色不同,黄犍天生不会游泳,遇到水会躲,而水牛就不一样。
黄犍和公水牛一般情况下不会斗殴,但是两头身材差不多的公水牛相遇,那绝对是不共戴天。
黄犍和黄犍相遇,也会斗殴,场面之激烈,不输公水牛,黄犍斗殴,主要靠牛角。
阿权经常用一把类似瑞士军刀的小刀,削老黄犍的牛角,目的是为了在斗殴过程中,自家的牛能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放牛时,阿权就削牛角,他就像一个雕刻师。
阿炳十岁的那一年,阿权十七岁,一起放牛,阿炳看阿权用小刀削牛角。
阿权对着自己的杰作,问阿炳,你说我削的尖不尖?
阿炳笑着说,削的尖。
阿权满意的笑。
阿权笑着说,你知道这头老黄犍的名字吗?
阿炳笑着摇摇头。
阿权笑着说,它的名字就叫阿权。
阿权被炳父揍过,但是他好像对阿炳很友好,从来没有加害之意。
阿权也不怎么爱和村里的同龄人玩,阿炳的印象中,那头老黄犍是阿权唯一的朋友。
这世上总有些怪人,他们一个朋友都没有,阿权就是其中之一。
请看下一章《那段漠视生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