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二人无话。一直进了码头的船舱里,郝老四很生气,问纪山:“铜锣这么大的事儿,你昨天怎么不说?”
纪山结巴着说:“我……我儿子就不会去偷……”
“是不是你指使的?纪鸷那么小的娃娃!”
“怎么会?我……”纪山激动地站起来。
“那就一定是你,你要去偷!而你,是受你们大头领指使!”
“没有,没有……我只是来买盐,在街上听见他们都在说铜锣的事。可人多嘴杂,纪鸷也听见了。没想到纪鸷这小子,竟然敢去偷,我也没指使他啊。”
“别人会不会,我不知道。你纪山一定会!不管是偷还是抢,你纪山都会!”
“我……”纪山不善说话,等于是默认。
“别说了!我正好要回大藤峡,见你们大头领。如果想救你儿子,有些事情,有些话,必须说明白。不说明白,有银子也保不出人来。”
“那现在不管我儿子了?”
“那个沈南枫是梧州有名的清官,有他插手,纪鸷暂时不会有问题。我们今天先回浔州。”
“坐船回去吗?”
“不坐了,船帮自己回去,不用管。我们骑马回去,晚上就到大藤峡。”
“行,只要能救我儿子,我听四爷您安排。”
就在郝老四和纪山来梧州的这一天半时间里,大藤峡来了不速之客,郝老四一大早就收到了报告。要不是为了纪鸷,郝老四早上就回浔州了,今天必须赶天黑回去。
广西的一支流寇,被官军围追堵截,进入浔州,昨天乌乌泱泱进入大藤峡。此刻,他们的首领侯犬正在九层崖和锣族大头领纪文福喝茶。
侯犬看中了九层崖的险要地势,想借此作为根据地,长期和官军对抗。而纪文福显然不能答应,这是引狼入室,惹祸上身。侯犬有近万人,来自广西各地。锣族三十六洞十八寨虽说也有好几万,但短时间恐怕没有实力赶走侯犬。侯犬作出承诺,只占山为王,不占锣族任何可耕之田,可住之屋,任何人不损毁锣族祖坟、神庙,不和锣族人产生任何矛盾。侯犬还开出优厚条件,每年绝对保障三十六洞十八寨所有族人的盐巴用度,每年再给锣神庙进献白银三千两。
纪文福不为所动,要求侯犬带着人即刻离开大藤峡,不然就告官,请浔州、梧州官军来剿。而侯犬则请托郝老四从中调停,极力想进入锣族人地界。
说起来,侯犬和锣族人很有渊源。侯犬家住在大藤峡的最外缘,母亲是锣族人,父亲是汉人。本来就不被允许的结合,还没明媒正娶,父亲在浔江走船打鱼,淹死了,母亲生他时又难产死了。浔州百姓认为他是锣族人,因为他在大藤峡里出生。锣族人认为他是汉人,因为侯犬屁股上没有圆形锣纹。每说起这个身份证明,侯犬都说因为自己是遗腹子,母亲生他时又难产死了,没人给他纹锣纹。后来,侯犬则被浔州城的一户汉人百姓养大成人。养父母病故后,因为身份特殊,两边都不待见,侯犬只身出去游荡,不想竟成了土匪,还做了土匪的头目,都叫他“侯大帅”。
侯犬聚拢了大量来历不明的人,声势浩大,整个广西,无人不晓。多年来,侯犬和锣族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侯犬认为自己流着锣族人的血,从来没有侵扰过浔州的锣族人。而在部分锣族人眼里,侯犬非但不是“土匪”,反而给一些有想法的锣族人,开辟了其他生路。农闲时,在侯犬队伍里当兵,管饭吃还能领一点点补贴。到了农忙,他们又回到大藤峡耕作,侯犬对此并不约束、勉强。虽然人数很少,但纪文福对此也心知肚明。
如今,官军逐渐压缩侯犬的生存空间,侯犬不得已才想到这个办法。如果断然拒绝侯犬,侯犬极有可能在大藤峡强行形成事实占据,还会裹挟部分寨子的族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土匪。如果接受侯犬的暂住方案,久而久之,大藤峡的人耳濡目染,也会归附侯犬。最后,都成为官军剿灭的对象。所以,纪文福最理想的结果是,郝四爷来了之后,调停一下,侯犬能主动离开。
郝四爷和纪山骑了快马,不到天黑就赶到大藤峡。上山的入口处,侯犬的人和锣族的人都下了岗哨。纪云也根据他爹的安排,在山口等郝四爷。两人刚到,马就被勒住缰绳,都来请四爷上山。
侯犬的人先说:“四爷,我们大帅正在山上等你!给你准备了好酒,等你喝个通宵!”郝四爷说:“好,好,好!谢谢大帅还惦记着我。”
纪云说:“四爷,我爹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你。请这边来。”郝四爷准备到一边去听纪云耳语几句,侯犬的人说:“有什么话不能当大家面说,叽叽歪歪!”郝四爷笑着说:“客随主便!还请这位兄弟移步。”
这人走远了几步,纪云又和郝老四走远了几步。纪云小声说:“我爹说,侯犬必然成祸,绝非大藤峡百姓之福。四爷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请四爷务必让他走,锣族人不会忘四爷的恩德。”郝老四长叹一口气说,“我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先上山,看侯犬怎么个说法。”
一行人往九层崖山顶去,岗哨没撤,怕官军得了消息来剿。路上,纪云问纪山,“纪鸷呢?和你一起下山的,人呢?”纪山阴着脸说:“说来都气,这小子在梧州闯了祸,被巡捕抓了。”
“闯了什么祸?没请四爷去问问?”
“别说了……”纪山打断他。郝四爷听见他俩的对话,就说:“问了,不好办。”
纪山又问:“怎么不好办?闯了多大祸?”纪山阻止他说:“别问了,上山再说。”
纪文福家到处都是人。一部分是侯犬的兵,一部分是闻讯来探听消息的锣族人。一些洞、寨的头人都来了,他们想知道大头领到底是何打算。
“四爷!”“四爷!”“四爷好。”郝四爷在浔江两岸有些脸面,都认识他,都和他打招呼。
侯犬见郝老四进来,大声就说:“郝四爷,久违了!”侯犬起身去迎,纪文福坐着不动。郝四爷抱拳,客气的说:“大帅,叫我老四就行!”
侯犬拍着郝老四的肩膀说:“我长你几岁,我们拜个把子,你叫我哥哥如何?”
郝老四笑着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侯犬说:“这是我求之不得,那说完事儿,咱就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