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坐了下来,也没招呼皇帝,径自端起了茶喝着。
“你出月子了?可以喝茶了?”皇帝脚步不稳地走到她旁边的位子坐下,隔着一张小桌子看着她,问道。
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长生搁下了茶盏,“已经出了,最近脾胃不好,喝点茶调理调理。”
“喝茶可以调理肠胃?”
“因人而异罢了。”长生道,“不过陛下喝了这般多的酒,倒是应该好好喝一杯茶。”
“你不是让人给我备了醒酒汤吗?”
“哦,那便等着吧。”
皇帝沉默了下来。
长生也没说话,拿起了方才那一叶大师的资料继续看,主动提出要谈谈的人是他,他不说,她自然也便不辛苦先开口了。
这一沉默,便是到了醒酒汤送来。
皇帝一口喝完了,然后吩咐了人备茶,等茶水送上了,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朕并非怀疑你所为。”
“多谢。”长生道。
“朕亦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皇帝继续道。
一叶大师是南方高僧,自然便脱不了士族的手笔了,即便这位高僧再德高望重,也还是人,是人便会有弱点,有弱点了,便会受控于人。
正如他。
“这便是陛下想要跟我谈的?”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若是当日朕当机立断定了我母亲的名分,今日是不是便不会有人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来算计朕?”皇帝继续道。
长生眸子一沉,“或许陛下该说当日若是你狠点心,将余氏看管好了,便不会有这般多的麻烦!”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朕疯了,为了一个只会惹麻烦,闹笑话,让朕成为天下笑柄的生母如此孝顺如此难以割舍。”皇帝也没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继续道,“可是阿熹,那是你们不明白我母亲对我的意义,在这个世上,皇子的荣华、燕王的尊贵、乃至现在的皇帝,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的妻子,皇后,甚至儿子,他们都是那般的不真实,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这些年来,这半生一来,唯一让我觉得真实,觉得我是活生生的生存在这个世上的,唯有我的母亲!你们让我割舍的不仅仅是生我的母亲,而是我生存的意义。”
长生沉默。
“怎么?觉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悲是吧?”皇帝笑道,“可是秦长生,万千宠爱长大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一无所用甚至连安身立命都是奢侈的人的想法,当年秦阳为何会因为皇贵太妃出事而将丽妃乱刀砍死?秦恪为何可以为了生母的死一心报复十年?还有安王,他可以为了保张氏一命牺牲自己,秦长生,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母亲,便是指路明灯,便是走下去的希望,即便到了如今,我已然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亦无法割舍,因为这般多年来,早已经渗入了骨子里,便是剔骨削皮也除不掉。”
长生还是沉默。
“我努力过了,我一直很努力地平衡一切,可是我越是想要兼得便越是失去更多,甚至到了如今,有人拿着她来要挟我!”皇帝的目光也逐渐阴沉了下来,“既然必须抉择,朕为何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原本这也是一切的初衷!”
“若我不同意呢?”长生道。
皇帝笑了,轻轻道:“你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皇帝,已经是这个天下之主,即便她手里有先帝交下的权力,可还能颠覆朝纲不成?
她不会。
她之所以还坚守在这里,不就是要庇护这万里江山吗?
这亦是她的弱点!
“我绝不会让人惊扰先帝安宁!”长生道。
皇帝笑了,“朕亦不是不孝子,先帝怕的不过是有人在他百年之后还要打扰他们夫妻团聚罢了,朕可以发誓,只要朕还活着,先帝的担忧便不会存在!”
“本宫记得先前陛下也说过不会立你生母为太后的。”长生也笑了,“如今不也是出尔反尔了?”
皇帝继续笑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您是皇帝,谁能奈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