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刚开始还在偷笑,这个皇帝老儿真是老了,老得只剩感慨,老得啰嗦不已。但是越听越不对味。他这些话虽然是在责怪自己,但怎么听都像是在说给跪在亭外的霍顿听的。否则别说宁皇后几次提到太子就跪在亭外,单是霍顿那么大一个人,皇帝再怎么老眼昏花,也要看得见吧,为什么让他一直跪在那里呢?
看来,崇德皇帝虽然是个暗弱之君,却也不全是昏君。对于太子是什么德行,他还是很清楚的。听他话中含义,分明是不希望霍顿也重蹈太当年做太子时的覆辙,以免将来当了皇帝后,也是一事无成,败家败国。
宁皇后有颗玲珑剔透的心,皇帝的话刚开始没在意,到很快也听到心里去了。因此她不再提醒皇帝说太子在外头,只是拿眼瞥着太子,希望他能放机灵点,说些让父皇放心的话来。
可惜,崇德皇帝这一番带着弦外之音的话,说了半天证明只是在对牛弹琴。霍顿根本没听进去,也没领会母后的意思。他跪得太久了,把耐性都跪没了,倒是把脾气跪出来,眼见父皇还在啰哩八嗦的,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儿臣霍顿,见过父皇、母后!”
这个声音又大又响,内中所蕴含的不耐与愤怒显露无遗。宁皇后只听得心神大骇,惶急望向崇德皇帝。崇德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叹了口气说道:“是顿儿啊,咳咳,进来吧。”
霍顿支撑起身子,也顾不得装架子了,大步走进凉亭里,说道:“父皇,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崇德皇帝淡淡说道:“还行。顿儿,你是太子,要注意威仪。威仪不整,何以服众?”
霍顿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啦,父皇,你就放心吧,儿臣在外面威风得很,只是在父皇面前,当然要收敛点,是不是?哈哈。”
周逢看得暗暗苦笑不已,这霍顿真是烂泥巴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把底子给暴露无遗了。
果然,宁皇后一听霍顿口无遮拦回答,脸都气得煞白。霍顿却是毫不在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崇德皇帝不由出一长串的咳嗽声。霍顿在旁边看着,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好会儿,崇德皇帝终于停住了咳嗽,正色看着霍顿,说道:“顿儿,你有必要了解下,使威风和显威仪的不同之处,不然的话,难免又要受到宗人府的训斥……”
“是是!父皇放心,我都会听的。父皇您身体不好,可别把精力耗在这些旁枝末节上,还是先想想重要的事啊。”看到皇帝这副衰颓的样子,霍顿把刚开始的小心谨慎收起来,声音也开始粗了起来。
“顿儿,不得对你父皇无礼!”宁皇后眼见霍顿越来越放肆,忍不住叱道。霍顿冲着母亲吐了吐舌头,终于不说话了。
崇德皇帝却是听出弦外之意来,若有所思说道:“皇后,让顿儿说下去,什么是重要的事?”
宁皇后看了霍顿一眼,说道:“顿儿,你是太子,对父皇讲话,要遵循礼制,知道吗?”
“知道了,母后。”霍顿终究对皇后还是比较敬畏,此刻又到了重要时刻,勉强收起了轻狂,说道:“父皇,儿臣觉得,您觉得应该考虑下,您死后——不对,父皇要是挂了,应该叫驾崩才对。对,就是您驾崩之后……”
“朕还没死呢!”崇德皇帝再也听不下去了,浑身抖,忍不住斥道:“你就天天想着朕死是吗?”
他突然怒,把宁皇后和霍顿都吓了一跳。霍顿立刻答道:“儿臣没有天天想,不过儿臣听御塾里的老师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圣山,或轻于鸿毛……”
崇德皇帝不由神色黯然。霍顿则是继续满口开炮:“父皇要是不想驾崩得轻于鸿毛,就该把圣山让出来……”说着说着,他感觉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挠了挠头。
崇德皇帝则是莫名其妙,好会儿才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陛下,知儿莫若母。臣妾想,太子应该是说,陛下年事已高,又身体有恙,为了江山万年着想,应该先想想以后的事了。”宁皇后见霍顿一开口,尽是说昏话,急忙插口说道。
周逢恍然大悟,原来宁皇后和霍顿,今天是打定主意,要逼宫皇帝,让他选霍轰为继位者。联想到刚才霍顿让人把守御花园,不让外人进来的事来看,只怕这个百病缠身的皇帝,今天就要危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