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弗舟这人啊,还是如此,说得时候嗓音淡然,可这句话里似乎又有一种倨傲甚至狂妄的意味。
她不禁无奈地用团扇遮了遮唇,轻轻摇头。
就在江妩以为裴弗舟要说些‘诸小国弹丸之地,不足为惧’之类的话语时,他却话锋一转。
裴弗舟眉梢轻挑,转眸道:“有人生于中土,形华而心夷,然而有人生于异域,形夷而心恻。李盐自大食而来,本为戎狄,可日积月累,为我文明所归化,学道识礼,留在翰林,以作诸国之表率,又有何不可?”
裴弗舟说着,微微一笑,道:“所以,依裴某看,不必拘谨此事。相反,多写李盐这样的人,受教化而归华,抵过千军万马。”
众人听完,似是呼吸顿了顿,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简短利落,可真是张扬又有度,有一种大道的意味。
再看柳康二人,脸色一个红一个白,大抵是为自己方才一番不值钱的争论而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江妩坐在帘后,微微怔住,有一瞬间晃了晃神。
院子里的冬阳落在他的锦袍上,锐利地分割出明与暗的光影,然而这光影映出他一副淡然藏锋的英俊眉眼,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宝刀,分水拂花般破开一树枯柳,要以即将而来的凛冬为试炼,博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前程锦绣——
——那里,隐藏着他充满年少之志的骄矜,和开疆僻壤的野心。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
他可以胸襟广阔,不去计较或在乎一个大食国的李盐入朝为官,相反,他甚至愿意看到如此,受中土教化的人越多,归顺大华的诸国也就越多。
然而,他也是可以狠的。
听他说千军万马,说起戎狄之流,可见他的心骨强悍,壮志图景——似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江妩被他的心怀震撼了。
这时候才隐隐约约地明白,为何裴家这样世代高门可在本朝屹立不倒,并非因为有郑贵妃美人如花,相反,靠的正是一代一代以命相抵,为王朝稳固基业,从而换来的不朽功勋。
裴弗舟非池中之物,落在东都这个池塘,还真是为难他了。
可是,他当初为何要留在洛阳,而不是继续回去找他在北庭都护府的叔父呢?
江妩唇边一动,正思绪万千,宋监丞却说起话来。
他一搁茶盏,不禁十分赞许,连忙道:“裴尚书果然虎父无犬子,裴将军所言竟有治世之才,将军之胸怀,宋某惭愧。今日听君一言,真是叫宋某茅塞顿开。”
裴弗舟并未骄矜,他眉目温淡和顺,只是谦虚恭敬地推让,“宋监丞实在谬赞了。方才裴某不过是狂妄之言,岂能同柳兄康兄相比?还望听听就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