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帐内疚语,旧绪牵痛
阿娅扶着苏明漪进帐时,帐外的晨光正透过布帐的缝隙钻进来,在地面织出细碎的光纹——那光纹落在帐中铺着的羊毛地毯上,把毯面织就的云纹图案照得半明半暗,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羊乳香,是昨夜安儿喝剩的奶盏没来得及收,余温混着奶香漫在帐内。
她先小心地将苏明漪扶到铺着软垫的木凳上,那软垫是去年秋里特意找毡匠做的,里子填了晒干的蒲草,坐上去软而不塌,正适合刚受了惊的人。又转身把安儿抱到内侧的小榻上,小榻边挂着半旧的蓝布帷帐,边角绣着几枝浅粉的桃花,是苏明漪前几日得闲时补的——她怕帐风刮着孩子,特意把针脚绣得密了些。阿娅拉过绒毯轻轻盖在安儿腰腹间,指尖碰到孩子攥着的苏明漪衣角时,才发现那衣角被攥得发皱,还沾了星点草屑,该是方才在帐外摔倒时蹭上的。安儿被挪动时小眉头皱了皱,眼睫颤了颤,却没醒,只是小嘴嘟囔两句,像是在说“别碰我”,又沉沉睡去,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揣了只温顺的小兽。
阿娅没急着找伤药,先蹲下身,伸手想卷苏明漪的裤腿看膝盖的伤。可刚碰到对方的裙角,就听见身边人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阿娅,我……对不起你。”
阿娅的动作一顿,抬头时,正看见苏明漪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紧抿的唇。她掌心的伤口还沾着泥土,血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阿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直起身,握住苏明漪没受伤的那只手:“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摔了一跤,哪来的对不起?”
苏明漪却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涩意,连呼吸都比平日轻了些——她怕气息太急惊到榻上的安儿。“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看安儿,可今天……”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凳边缘的木纹,那粗糙触感让她想起三日前的晨光:当时阿娅笑着把安儿交到她怀里,说“明漪姑娘心细,安儿跟着你,我放心”,还特意把孩子常玩的布老虎塞过来,那布老虎的耳朵都快被啃得发白了,却带着晒过太阳的暖香。
“若不是我走神,也不会差点让她受惊吓。”苏明漪的声音又低了些,膝盖处的隐痛忽然变得清晰,像是在提醒她方才的惊险——摔下去时,她第一反应是把安儿往怀里紧搂,可落地瞬间还是没稳住,若不是阿娅冲得快,孩子的脚腕说不定就磕到石头了。“方才摔下去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都慌了,万一……万一我没护好她,我怎么跟你说?”她抬眼看向阿娅,眼底终于露了些情绪,红通通的像被风吹疼了,连鼻尖都微微泛着粉。
话没说完,苏明漪就感觉眼眶发涩。方才的失重感还在心头萦绕,尤其是看见安儿急得涨红的小脸、听见那声清亮的哭喊时,她心里除了疼,更多的是后怕——阿娅把安儿托付给她,是信她,可她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孩子受了惊,连自己也伤了。
阿娅这才明白她的愧疚,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点无奈,更多的却是心疼。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明漪的手背,指尖能清晰摸到对方手背上凸起的骨节——苏明漪自小在大明官员身边长大,本就比草原姑娘纤细,这几日为了照看安儿,连饭都没好好吃,骨节愈发明显了。“傻姑娘,哪有那么多万一?”阿娅的声音放得更柔,目光扫过苏明漪掌心的伤口,泥土嵌在裂开的皮肉里,血色混着泥土,看着就疼,“你看安儿现在睡得好好的,没受一点伤,你护得已经够周全了。”
她想起方才冲过去的场景:苏明漪半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安儿,自己的膝盖蹭在碎石子上,裙摆都磨破了,露出的皮肤红了一大片,可她第一句话却是问“安儿没事吧”。“再说,谁还没个走神的时候?”阿娅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倒是你,膝盖磕了,手也破了,倒先想着对不起我,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她说着,指尖轻轻按了按苏明漪没受伤的手腕,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还跳得有些快,显然没从惊吓里缓过来。
阿娅起身从帐角的木箱里翻出军医给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那金疮药是前几日军队移营时,军医特意留的,装在青釉小瓷瓶里,瓶身上贴着张红纸,写着“每日敷两次”,是怕她记不住特意写的。她又端来铜盆,倒了些刚烧好的温水,用指尖试了试温度,不烫不凉,才把布巾浸软。
“来,先把手上的泥洗了,我给你上药。”阿娅把布巾递到苏明漪面前,又补了句,“轻点擦,别碰着破皮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安儿要是醒了,知道你为了护她伤成这样,指不定又要哭鼻子。你呀,先顾好自己,才是真的对安儿好。”
苏明漪看着递来的布巾,又看了眼小榻上安儿安稳的睡颜,心里的愧疚稍稍淡了些,点了点头接过布巾。指尖不小心碰到阿娅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掌心暖暖的——阿娅常年在草原劳作,手心磨出了薄茧,却比她的手热得多,那暖意顺着指尖传到手腕,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
她蘸着温水轻轻擦拭掌心的泥土,动作慢得很,生怕碰疼伤口,也怕吵到安儿。阿娅坐在对面看着,忽然说:“我小时候摔了跤,阿娘也是这么给我洗伤口的,总说慢些,慢些就不疼了。”苏明漪擦伤口的动作一顿,抬眼时,正看见阿娅眼底带着怀念的温柔,“你现在这样,倒像我阿娘当年似的,连护着孩子的模样都像——我阿娘当年护着我,也是宁愿自己摔疼,也不让我碰着一点。”
苏明漪听着,心里忽然软了些,掌心的刺痛好像也轻了些。她低下头继续擦伤口,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安儿那么小,我总怕没护好她……”“不会的,”阿娅打断她,语气肯定,“你心里装着她,就不会护不好。”
苏明漪没再说话,只是慢慢擦净掌心的泥土。晨光又往帐内挪了些,落在安儿的小脸上,把孩子的睫毛映出浅浅的影子。她看着那影子,忽然想起方才安儿伸着小手、急得咿呀哼唧的模样,心里又软又酸——原来有些承诺,早已不是简单的托付,而是藏在日常相处里的在意,一点也容不得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