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黄门推开了工坊的大门,一股热浪混合着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油的味道是润滑用的机油,打开工坊大门,立刻变得吵闹了起来。
这一间巨大的机械工坊,有十二台升平六号铁马,如同钢铁巨兽般排列在厂房中间,曲轴连杆规律地起伏,带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传动轴,嗡嗡旋转。
王崇古倒是面色如常,永升、永定毛呢官厂的机械工坊,他见得多了,那都是他带领之下建成的,也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大臣,才会露出如此骇然的表情。
在机械工坊这块,王崇古完全可以嗤笑在朝文武大臣一句,一群土包子。
升平六号的中间马力已经高达150匹马力,这十二台升平六号铁马,能抵得上1500名工匠日夜不息的织造丝绸,成排的织机,在传动轴的带动下发出了整齐的咔咔的声音。
精钢打造的飞梭,在蒸汽驱动下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素白绸缎如流水般从机器末端倾泻而出。
朱翊钧伸手抚摸刚织就的绸缎,温热触感,让他想起昨日在莫愁湖感受到的朝阳,像是阳光穿过指缝的温润。
“好东西啊,怪不得会被人们追捧。”朱翊钧由衷的说道,他不止一次见到了机械工坊,但每次都被这种场景所震撼。
张进领着皇帝来到了另外一间厂房,这间厂房很高,当朱翊钧走进去的时候,有些惊骇,一共十八台织机,在传动轴的带动下正在发出咔咔的响声。
十八台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上,有数以千计的丝线从顶部垂落,如同倒挂的彩色瀑布。
数十个木箱排列在机器侧面,每个箱子里都整齐码放着穿孔硬纸板,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纸板正被机械装置自动读取,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
“这是什么?”朱翊钧大声的问道。
“打孔卡板,这是南京织造院最新营造的纹板提花机,用纸带凿孔控制顶针穿入,代替‘花本’上的经线点,每张卡板控制经线起落,八百根丝线,皆由铁马驱动,可以直接织造图案。”张进告诉了陛下。
纹板提花机,是织造院工匠们,在原来大小提花机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利用纹板代替花本,精确织造图案,这是最新的发明。
“厉害!咱大明的匠人,是真的巧夺天工!”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工坊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进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挥了挥手,十八台纹板提花机开始工作,三十多名织娘穿梭在提花机旁。
很快一面一匹长、二尺宽的团龙旗就织造好了,十八台纹板提花机的图案各有不同。
团龙旗看似简单,但十名绣娘,三天才能绣好一面,而纹板提花机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织造完成。
除了团龙旗之外,其余的图案一样的复杂。
朱翊钧在纹板提花机工坊里呆了足足半个时辰,看着一匹匹花纹复杂的丝绸、棉布织造完成,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工坊。
“陛下,这是发明打孔卡板纹板提花机的大工匠王全松。”张进在陛下摘下了耳塞和藤帽后,让一个小黄门带来了一个身材有些矮小匠人,他只有五尺高,甚至有些佝偻,年纪四五十岁。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全松赶紧行了大礼,大工匠是六品官身,松江府织造局一共就十二名大工匠。
“免礼免礼,纹板提花机,真的很厉害,朕亲眼看到了,简直是神乎其神。”朱翊钧盛赞了纹板提花机,这东西在后世并不罕见,其实就是早期计算机打孔卡。
这王全松为首的大明工匠,竟然用提花机,实现了最原始‘编程’。
“其实是格物院格物博士黄子复博士帮臣改良,才有了如此威能,起初纹板提花机只能织造三十针,没什么生产价值,是黄博士帮臣改良到了六百针,后来臣和匠作们齐心合力,提高到了现在的九百针。”王全松赶忙说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这个纹板提花机是在提花机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是南京织造院匠人的集体发明改造,他王全松可不敢独占其功。
黄子复博士,是当初大司马谭纶举荐到了格物院里,起初就是个民间的能工巧匠,弄了个奉茶美人,谭纶的儿子觉得惊奇,就结识了黄子复。
同样黄子复也是铁马项目的总负责人,手里握着两块崇古进步奖。
王全松介绍,朱翊钧才得知,其灵感主要来自于格物院发明的一个小物件——八音盒。
八音盒的八音是匏(páo)、土、革、木、石、金、丝、竹八类,音筒匀速转动,当凸起经过音板音条时会拨动簧片,发出声音。
但格物院捣鼓出来的八音盒,则是用穿孔纸作为乐谱,手摇风机发出声响,音乐可以做的更加复杂多变,穿孔纸乐谱的八音盒,可以演奏一整首的音乐。
穿孔纸乐谱可以记录音节,那能不能记录花纹呢?
纹板提花机在这种灵感之下,诞生了,从有了灵感,到发明出有实际价值的纹板提花机,一共用了五年时间。
张进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五年时间陆陆续续,给了王全松七万银,这银子王全松是真的不白拿,除了纹板提花机之外,他还对提花机进行了多次改良,极高的提升了生产效率。
“今年的崇古进步奖已经颁布了,明年南京织造局报闻纹板提花机的发明。”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笑着问道:“王次辅以为呢?”
“臣以为善!”王崇古当然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