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好眼力,小子是岭南东道举子,确是与同伴数人前来行卷,只是不得入门。小子见老丈于此,不欲与豪奴呶呶不休,向老丈讨教一二,望老丈不以小子唐突,赐教赐教。”莫宣卿又是深深一揖拜下。
文士呵呵一笑道:“汝既行卷,必有诗文,且取来某先观之,若是尚可,某去为汝等求见令狐相国。”
莫宣卿大喜,忙从身边诗囊中取出行卷一札递给文士。
文士展开卷轴,轻轻读道:“我本南山凤,岂同凡鸟群。英俊天下有,谁能佑圣君。”然后笑着摇摇头道:“七岁孺子,能作这等诗句,也算不凡矣!”
然后又展着卷轴,继续读着后面的诗文。
慢慢的,他的眼睛在发亮,而且是越来越亮,亮得好像两颗明星一般,不禁微微颔首,手指捋过有些发白的胡须。
“君,何人也?”文士回头看着莫宣卿问道。
“在下封州莫宣卿。”莫宣卿声音清亮而沉稳。
“文字珠玉琳琅,宛然天成,无需矫饰装点,而生气盎然,是为真才也!”文士笑道。
“多谢老丈夸奖!”莫宣卿昂然一揖,又问道:“敢问丈人大名?”
那文士笑道:“久不见汝这般少年郎矣!某是为樊川杜十三耳!”
莫宣卿虽猜到他是朝中有数的文官之一,却实实在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文士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樊川居士杜牧。那个二十三岁便以《阿房宫赋》闻名天下文坛的杜牧。
“原来是牧之先生杜舍人,小子失敬了!”这下,莫宣卿不得不深深一揖到地。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朗声大笑,道:“某浪荡江湖,载酒荒唐,幸有几分薄名,也熟识几个人物,汝这小子,文章诗句倒也颇得某之口味。也罢!若是令狐相国与某厮见,某定为尔推之。这相府,也不必去了,莫无端叫那些无目奴才看轻。”
“是。”
“汝唤那些同伴过来与某厮见一番,某也看看他们的行卷。”杜牧笑着说。
意外见到了杜牧,还算顺利地拜谒了令狐绹,莫宣卿他们这些岭南士子觉得总算不虚此行。
从相府出来之后,张赋和莫宣卿去大慈恩寺拜佛,其他士子却是耐不住饥寒,又寻那驴车回了崇仁坊去。
大慈恩寺是唐代皇家寺院和国立译经院,也是规模最大的寺院,占当时晋昌坊半坊之地,共有十三个庭院、屋宇一千八百九十七间(包括翻经院),重楼复殿、云阁、蝉房并有塑像,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并加殊丽。十分壮观,是唐长安城最宏伟壮丽的寺院。
二人瞻仰了唐高宗手书给玄奘法师的御诗后又忙忙脚去了大雁塔,看了南外壁处尚书右仆射河南公褚遂良所书写的太宗皇帝所撰《大唐三藏圣教序》和高宗皇帝在东宫时所撰《述三藏圣教序记》的二圣三绝碑。顺便看了看自中宗神龙年间开始的雁塔题名,好为自己未来的科考中也能获得前辈们的好运。
从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出来,张赋见莫宣卿已是被寒风冻得脸色发白,忙命身边家仆去马上取自己的狐皮大袍来。
那狐皮袍通体黄褐色,毛色甚是鲜亮,价值不菲。
张赋累世官宦,虽不如祖上进为国公,身居宰相,但家资不薄。
只见他双手抖开,为莫宣卿披上狐皮袍子,见莫宣卿要推辞,便正色道:“三郎休要推辞,大比在即,如何能受得风寒?今日,三郎为我见得杜舍人、令狐相国行卷,如此恩德,岂是一裘所能报?但三郎年幼,资财也非丰厚,长安居之亦大不易,何不暂谋一营生?”
莫宣卿双颊绯红,眼睛却在发亮,道:“张兄所言甚是,只是某来京城,也不知何等营生可或能成?望张兄教我。”
就算莫宣卿认定自己必然能中,有个营生总好过到谁家混吃混喝。昔年杜甫就曾写过: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但张赋哪里知道什么赚钱法门,只是眼睛四下乱看,希冀寻个方法出来。
忽见得廊下有两个僧人相谈而来,一个僧人手上正执着一卷佛经敲打着手心,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张赋忽然将脑袋一拍,大叫道:“有了,有了!”
莫宣卿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问:“如何有了?”
张赋一把揽住莫宣卿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吐出两个字:“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