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是雨民提前预定的一家中高档酒楼。文琴本来不想去的,禁不住儿子死乞白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她也有条件,只是见个面而已,不谈结婚的事。
没想到,阿荣的父母一见面就一口一个亲家地套近乎,搞得文琴很不自在。不管怎么说,雨民的生身父亲曾是厅局级别的高官,那么雨民就是理所当然的高干子弟,即便文琴很早就离了婚,雨民的出身仍然具有着无法改写的唯一性。况且,文琴自己也一大家闺秀,血统上的优越感,让她很难与面前的“亲家”有共同语言。
在文琴看来,面前的这一家子人简直就是道地的小市民,见钱眼开。没聊上几句,话题就扯到钱上面来,说什么儿女的婚事还是应该由孩子自己做主,父母亲无非尽所能地在经济上帮孩子一把……又说,他们老两口都退休了,能力有限,恐怕在钱上面……还得“亲家”这边多多支持孩子……
文琴越发听得刺耳。这不明摆着冲她的钱来得吗?一定是雨民在女方面前吹嘘来着。现在好了,人家干脆把希望全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文琴不咸不淡地说:“我们孩子他爸,那在当年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不是谁想见就见得着的……唉……”文琴骄傲地叹了口气。“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我和雨民在一起生活,和孤儿寡母没什么两样,也拿不出什么钱来,难啊!”
自从和丈夫离婚以后,那个实体的男人,已经从文琴的生命记忆里完全抽离出去。但她还时不常会把“我们孩子他爸”挂在嘴边——提到他,她就生出无限的对往日荣华的沉湎与追念,以及对自己身份的确认。
“我们孩子他爸”——成为文琴生活岁月里,一个随时能令她振奋、而又遥不可及的符号。
双方的会谈在进攻与防守的虚假气氛中不欢而散。
回来以后,文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就是一帮小市民。就是冲我的钱来的。她还记得那天吃完饭结账时,那老两口有多么不堪,连酒店返的代金券,都一劲儿往自己兜里揣——那可是雨民花的钱啊……
文琴觉得不单阿荣的父母,阿荣更是。她想不通,究竟是阿荣哪一点把儿子迷住了,死心塌地要娶她。而且为了娶她,反戈一击,死心塌地跟自己的母亲斗争。
阿荣的职业是为某个化妆品品牌做促销员,月工资只有两千左右。虽说雨民的薪水也高不到哪去,还是让文琴觉得是阿荣高攀了。现在的女孩了不得,目的性都特强,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雨民能在很短的时间被阿荣搞得五迷三道,像被施了催眠一样,足可见阿荣的心机很不一般。文琴再次联想起当年引诱丈夫的狐狸精的故事。她对“狐狸精”的女人怀着根深蒂固的、深刻的敌意和蔑视!
人啊,怎么可以两次被同一种类型的“狐狸精”迷倒和坑害?!
——雨民啊,我的糊涂的儿子,你怎么就没记性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六章 仇恨的种子一颗就够 5
雨民和阿荣打算结婚的时候,文琴还是花钱为他们置了一套房子,在远郊,是一座二手的老式楼房,套内面积仅有22米,十三层,没电梯。
她说她是想把儿子的魂儿给收回来。
文琴从小生活的环境,是一座占地三亩的阔大而规整的四进院落,大家族,人口多,但气是散的。到她这一代,生活的衰败和命运的挫折逐渐开始现前,她以为都是因为那时候把气弄散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以至于儿子出生以来所经历的种种不幸,生病,父母离异,自杀,等等,状况不断……无不与此有关。
文琴就是想用狭小的空间把儿子的魂魄收回来。其实更希望儿子能彻底回心转意,通过环境的压迫,使儿子放弃他的选择,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她确信:雨民根本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没想到,文琴所做的一切,更增加了雨民对她的仇恨。
离开母亲的赞助,雨民的工资根本支付不起买一套更大的房子,即使勉强凑足首付,也没能力按月偿还几千块钱的贷款。
结婚以后不久,阿荣的工作也丢了。阿荣与雨民的生活每天陷于穷吵恶斗之中,一如童年时他所看到的父母。阿荣也抱怨,你妈每月可以支付一两万元给郊区的流浪动物中心,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过这么惨??阿荣甚至怀疑,雨民到底是不是他母亲的亲生儿子?
雨民也想不通。
雨民对母亲的仇恨久已有之。他觉得他的人生之所以狼狈不堪,全是因为母亲。从小,母亲就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没有让他尝到健全的父爱的滋味,没有给他一个好的身体,使他长大以后还一直受着哮喘病的折磨……母亲没有给过他正常的属于男孩子的教育,母亲的教育是扭曲的,使他从小为此遭受小朋友和老师的嘲笑……母亲没有教给他独立生存和与这个社会和谐相处的能力,以致让他在工作中备受打击……
——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
如果那也可以被称作是“母爱”,他没有得到。
如果那就是恨,是报复?
是的。他得到了。——并且,他要把他得到的,加倍还给母亲!